观速讯丨停电后的深圳城中村:有人为上班住酒店,有人在高温和黑暗里煎熬

深圳微时光   2023-06-19 11:13:55

5月31日,最高气温达到36度,深圳电网用电负荷达到了今年新高——2054万千瓦。深圳的用电历史上,这也是首次在5月份超过2000万千瓦。宝安、龙华、龙岗等原二线关外的多个城中村里,因用电过载出现了较大范围的停电,根据深圳供电局的统计,当夜大约有1748户居民受到影响。

抛开这天的大范围停电不论,无论是今年还是往年,城中村的酷热夏夜里,由于用电设施落后老化等问题,小范围的停电时有发生。在一个手机、空调,甚至洗浴、烹饪等基本生活所需,都离不开电的时代,夏天长达几小时的停电,多数人恐怕都难以适应。

对于独居女孩丁希苑来说,在一片漆黑的城中村里,穿过三三两两,光着膀子纳凉的人群,走回出租屋的十几分钟,就是一段胆战心惊的路程。


(资料图)

穿过漆黑的村巷

5月31日这晚,丁希苑下班已是10点以后。从龙华观澜观光路的天桥上走下来,她发现,自己居住的大水坑村一片漆黑。

丁希苑借着手机的光观察四周,目之所及的范围内,她找不灯光,观光路上的路灯,成为偌大城中村的一点光源。大水坑村,与富士康观澜厂区仅一路之隔。这是个占地极广的城中村,面积接近6平方公里,相当于两个华强北街道,居住人口大约7万人,其中不少为富士康的工人。

酷热把人们从农民房逼到楼下,村巷之间站满了乘凉的居民,男人们大多光着上半身。

即便不停电,走在城中村的夜里,丁希苑也缺乏安全感。尤其加班到夜里10点以后,她走在村巷中更为警惕,“要留意有没有人跟踪”。丁希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,“什么人都能碰到”,深夜里追着她要微信的男人,站在便利店门口,老远招呼她“小妹妹来喝一杯”的男人,或者醉醺醺的,握着朵花要送给她的男人……

在黑咕隆咚的夏夜里,从三五成群的赤膊男人间穿过,丁希苑一路忐忑地回到了出租屋。她租的是一房一厅,卧室窗外很空旷,客厅的窗户临着对面的握手楼,没什么事情,她基本不会待在客厅。单位里一个年长的同事告诉她,村子里有些男人,会在夜里拿着望远镜四处偷窥。

5月31日这次停电,是丁希苑来到深圳后经历的第一次停电,这次停电过后,村里又连续两晚停电。相比之下,第一晚更难适应,回到房间,借着电热水器里剩下的一点点热水,她勉强冲完了凉。躺在床上,她翻来翻去,冲凉带来的清爽体感,很快又变得黏黏糊糊,“像是在蒸桑拿”。

丁希苑住在3楼,睡不着的邻居们还聚在楼下聊天,她听不懂广东话,躺在床上只觉得吵得慌。房子隔音不好,通常情况下,楼上切菜的噔噔噔噔声,隔壁刷抖音的外放声,她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。半夜里一点点动静,常令她胆战心惊,有时别人敲邻居的门,一时间她根本分不清,那是不是在敲自己的门。

距离丁希苑居住的农民房几十米外,是燕姐开的美容店。她清楚停电、恢复供电的具体时间。31日,还不到晚上9点,她正在店里给一位客人做面部护理,房间里瞬时暗了下来,空调运转的嗡嗡声消失了,她打开了店里的应急灯,忍着暑热给客人做完了剩下的步骤。

工作日的夜晚,是燕姐生意最多的时间段。停电之后,店里再无生意,她在店门口坐到深夜。燕姐租住的单间距离店铺不远,她不想回去,“屋子里又小又闷,还不如外面”。这天夜里她熬到凌晨4点,电路再次恢复,她渐渐入睡。“我们自己做生意的,这么熬第二天还能眯一会儿,你说上班的怎么办。”

辗转难眠的年轻人,又陷入迷惘

31日夜里,丁希苑的睡眠断断续续,前半夜勉强入睡后,她又被凌晨的雷声惊醒。在床上辗转难免时,她又一次忧心起将来,她想摆脱一眼能望到头的幼师工作,她没想清楚自己该不该考研,她也不知道,真的读研之后,毕业是不是还要考编,会不会再陷入“一眼望得到头”的循环……

丁希苑的住处,距离她工作的幼儿园,步行路程不到10分钟。她考虑过换住处,可附近几乎找不到住宅小区,更谈不上专门面向单身人士的小户型。村里也有精装公寓,家私齐全,租金比农民房高出四五百,想想自己朝七晚十的工作状态,她又觉得没必要,“回来洗漱完,躺着睡一觉,第二天早上接着去搬砖”。

大水坑村距离东莞塘厦镇不足5公里,举目望去除了工厂便是农民房。刚毕业一年的丁希苑,渴望逃离这个匮乏单调的城乡结合部环境。不加班的周末,节假日,她会乘地铁,跟大学同学聚在龙华中心区,或者更繁华的市中心。

“不然的话,待在这一片,就是活着,谈不上任何的归属感”。

丁希苑不认识楼上楼下的邻居,在大水坑村也没有交到任何朋友。同事当中,像她这样的本科毕业生只有两三个,不少人在这片区域生活多年,已经结婚生子,平时聊的话题也是孩子、家庭,以及本科自考,她跟人家聊不到一起。在这里找对象也不容易,同事倒是给她介绍过男孩,是富士康的工人,只有初中学历。

工作也让她感到繁重琐碎,早上7点上班,晚上能8点下班已算走运。实际上,管孩子的时间占了不到4成,剩下的就是琐碎的事务性工作,可能是地理位置偏远,幼儿园一直招不够老师,由于人手不足,每个老师手上的工作都相当繁重,这种“看不到任何成长”的工作日常,更令她绝望。

她是深圳从内地统一招聘的学前教育专业应届生。她本打算,以这份幼师工作到深圳立足,而后再慢慢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职业方向。眼下的就业形势,又让她不得不珍惜“稳定”,“如果我再早毕业两年,可能都不会有求稳的想法。”

打工人折腾在酷暑夜里

31日这晚,距离大水坑村18公里的南景新村,部分楼栋也经历了长时间停电。张小芃回到南景新村已经是11点,这天晚上,她跟朋友在市民中心玩了几个小时滑板。从村口走进来,她发现自己居住的楼栋黑乎乎的,隔壁楼栋倒是亮的。一群人正在楼下吵吵嚷嚷,走近她才搞清楚,自己住的这栋楼停电了。

张小芃和母亲一起住,那几天母亲出门旅游,家里只剩她一人。她在附近的冷饮店找了个位子坐下。通常这个时间点,冷饮店里很难看到人,此时店里坐了十来个人,她猜想,这些人应该都是家里停电的邻居。

在冷饮店里消磨了半个小时,一杯冰柠檬茶下肚后,张小芃觉得身上的暑热散去不少。她住在15楼,电还没来,她决定爬上去,靠着手机里的灯光,她爬爬歇歇到了家门口。

关上门,张小芃发现手机电量已经不足20%,出于打工人的自觉,她马上在公司群里艾特老板说明情况,“担心没有手机闹钟,早上可能会迟到。”

在沙发上撑了半个小时,电还没有来。已经半夜了,微信群里邻居们也很焦灼,“小孩一直哭到现在”,“到底什么时候来电”,有邻居分享了进度,村里道路狭窄,机动车堵在过道上,应急发电车开不进来。

接近凌晨一点,张小芃瘫在沙发上,感觉自己快要中暑。此时她手机电量不到百分之十,家里的充电宝也没有电。她无法忍受闷热,又担心手机彻底断电,用剩下的一点电量,定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,图的就是第二天上班方便。定完酒店,手机电量只剩下4%。

张小芃从15楼走下来,扫了路边一辆共享单车,从家骑单车要半个小时,其中一段路两边没有店铺,距离住宅区也有一定距离,路上除了疾驰而过的外卖小哥,她再碰不到其他人。好在,她胆子够大。张小芃顺利入住酒店后,已经是凌晨2点。

城中村的暑天,何止是停电

从张小芃手机里居民微信群的聊天记录看,6月1日凌晨2点40分之后,群里再无人说话,那个时间点应该恢复了供电。张小芃读大学前就在此居住,几乎每年夏天都会遇上停电。不过在她记忆里,以前停电期间,都没遇上今年这么热的天气。

次日,张小芃在群里看到了社区的回复,这次停电,是因31日当晚村内用电过载,导致其中一台变压器损坏。她记得去年冬天,村里还断断续续停了三天电,就是为了维修变压器。

丁希苑次日在微信群里,也收到了村里的回应,停电同样是因为村内用电超负荷,因此村里决定将一部分楼栋用电,转至另一变压器,这个施工过程需要3到5天,村里建议居民“在此期间,尽量不要开空调,使用风扇降暑”。此后接连两天夜里,丁希苑都在停电中度过,不知道是因为适应了,还是太累了,躺在床上后她很快睡着了。

南山丁头村的一栋14层的农民房里,最近一个月来经历了数次停电。这栋楼的住户接近300户,高楼在整个城中村里显得鹤立鸡群,密密麻麻的空调外机悬在外墙墙体上。每层楼被隔成21个房间,每个房门口都悬着一台独立电表。

租户曾均在这栋楼住了三四年,在他印象中,往年夏天的停电更加频繁,“主要是住的人太多了”。夏夜每逢停电,曾均只能跑到大马路上游荡,远远看见楼里的灯又亮起来,他再起身返回。

对居民来说,半夜里停电尤为糟心,对商户来说,白日里停电更影响生意。丁头村牌坊右侧的一栋居民楼,6月中旬的一个上午,经历了接近4个小时的停电。楼下的百果园店铺内,店员没法使用收银机,只能暂且放弃线下的生意。

燕姐在大水坑开店三年,在她印象当中“今年算是好的”,往年停电更频繁”,有时候夏天用电量紧张,社区会通知居民和商户轮流断电。遇上停电,店里当天的营业额可能要少上百分之四十,“美容的仪器要用电,况且没有空调,也没有人愿意躺在店里消费”。燕姐是广西人,最早在附近的工厂打工,三年前跟一个广东妹子合伙开了这家美容店,生意能撑下来不算容易,附近很多做美容生意的小店,开不了多久便关门了。

城中村的用电问题,一直令居民诟病,除了夏季的停电问题,“水电费肆意定价”,更让租客们头痛,尤其是酷暑天用空调时,高价电费总让租客们战战兢兢。

这些问题,与城中村特殊的用电配套有关,与住宅小区的用电不同,城中村的终端配套设施,大多由村民或股份公司自行建设,缺乏统筹规划,设备也缺乏合规的维护检修。正因为此,电力设备过载、安全隐患等问题频繁发生。

2022年,深圳市开始对城中村供电安全开展专项整治,根据规划,今年全市将完成150个城中村的供电安全整治。

备注:文中人物丁希苑、张小芃、曾均为化名。

文|黄小邪

本文由深圳微时光原创发布